李熏然的生物钟很少失灵，今天除外。

　　刚睡醒的他睁开眼睛时还迷迷瞪瞪的，伸长了手臂往床的另一边搭——没人。

　　李熏然打了个激灵，噌地一下从床上蹦起来。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一条缝，阳光顺着缝隙钻进室内，从窗边延伸到房间的另一侧，怎么看都是日晒三竿的时候了。

　　冷汗很没骨气地顺着李警官的脖子滑到了衣领下边。

　　今天是凌远每个月例行接受能力测试的日子，他睡过头了，凌远怎么办？

　　就在他大脑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小玉从窗外飞进室内，稳稳地落在衣柜的最高处。

　　小玉还在家，这就说明凌远也在附近，李熏然镇定下来，以他与自己向导间的联结感应没几秒，发现凌远就在楼上厨房。

　　这位警官连室内棉拖都来不及穿，跳下床就往楼上跑。

　　“哥！凌远！”李熏然嗷嗷叫起来比他的精神体还要聒噪，奔到厨房门口前差点刹车失灵跌倒，他及时扒住门框，问正在慢条斯理做早餐的人，“我们是不是错过测试时间了？”

　　“你先别急，”凌远冲他摆摆手，“吃完早餐再说。”

　　凌远淡定得出奇，李熏然可没办法像对方一样，他在厨房外转来转去，虎子觉得好玩就跟在他后边，没成想被踩了一脚，整只汪都不好了。

　　“是不是测试取消了？”李熏然抬起腿，躲过虎子的“血盆大口”，一人一狗都快打起来了。

　　“没有，不过因为他们早晨在测试新器材，所以测试时间推迟到下午了。”凌远端着两碗粥躲过两个障碍物，“我看你睡得那么香，都没舍得叫醒你。”

　　他刚把海鲜粥搁在桌上，李熏然就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腰，额头则抵在了他的肩膀：“真是吓死我了。”

　　凌远闻言抬手揉了揉小警察微卷的头发：“多大人了，还撒娇？”

　　李熏然笑得没心没肺：“都是您惯出来的。”

　　可惜今天凌远不打算再惯着李熏然了，当即把对方踢进卫生间，就差没把李熏然的脑袋摁进洗脸台里了。

　　李熏然含糊地抱怨一声，凌远像是完全没听见，在餐桌边跟虎子玩起了小游戏。

　　“下午要记得好好表现啊。”凌远挠着虎子蓬松的颈毛说。

　　前几次能力测试都是凌远单独测，李熏然充当着为他加油鼓劲的辅助角色，这次则与之前不同，早晨“塔”那边的熟人跟他通过气，表明了要对李熏然和他的同调程度进行测验。凌远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个小小的同调测试难不住他，就是有点担心他的小警察会紧张。

　　虎子乐呵呵地张着嘴，两只前爪都搭在了凌远的手臂上，正一个劲儿地往凌远身上蹭。

　　李熏然洗漱完毕整理好发型，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他加快脚步，单手提起虎子后颈的皮肤，愣是把虎子拖到了厨房里。

　　自从凌远的向导能力恢复，这哨兵与精神体的小打小闹就隔三差五出现，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熏然，别拿虎子拖地板，”凌远笑着来到餐桌边，“先吃早餐。”

　　“他要是能用来拖地，我们可就省事了。”李熏然也拉开椅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凌远只要有时间，就十分乐意为自己的哨兵准备丰盛的早餐。哨兵的五感太过发达，生活在喧闹的城市里会比普通人辛苦不少，即便有向导为他们巩固精神屏障，每天的精神消耗还是非常可观。

　　李熏然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现在有凌远在他身边，他觉得幸福得不得了。不过这也无法阻止凌远心疼他，加上两个人分开了好几年，凌远始终认为自己对李熏然是有亏欠的，所以愿意加倍地对李熏然好。

　　凌远端上桌的食物不少，他自己却吃不了太多，在填饱肚子后，他的乐趣变成了看李熏然“打扫战场”。

　　家里有个能吃的人真是太好了，凌远感觉自己的厨艺得到了充分肯定。

　　他们家餐厅连着一个小露台，明亮的落地窗、良好的光照，无一不让凌远感受到生活的乐趣。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

　　吃完早餐，李熏然负责收拾碗筷。他问凌远：“凌大院长今天不需要上班吧？”

　　李熏然已经在盘算怎么度过空出来的几个小时了。

　　“今天的确不是我当班。”凌远将靠背椅归位，“不过小睿昨天收进来一个新病人，情况不太好，我得回医院看看。”

　　“是‘去医院’。”李熏然的脸垮了下来，开始给凌远说的话挑刺。

　　他明白凌远更倾向于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工作上，凌远是个能做到“医院是我家”的好医生，李熏然很钦佩，很为凌远骄傲，然而现在他是医生家属，打心眼儿里不希望凌远过度操劳。

　　医生家属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早去早回。”凌远穿上外套，没忘记给李熏然一个表达安慰的轻吻。

　　李熏然站在门口傻乎乎地乐了半晌，虎子蹲在他脚边抬头看了几分钟，很不好意思的用大爪子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他替李熏然害臊总可以了吧！

　　李熏然在昨天为了迎接凌远做过大扫除，勤劳的李警官在洗好碗后竟然无事可做，想了半天还是去了趟超市，把前段时间凌远想买又懒得买的小物件给买齐了。

　　路上还抓了个小偷，收获不错。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李熏然早就摸清了凌远的德行——凌远去医院，早去早回？不存在的。

　　果不其然，李熏然左等右等，直到时钟的指针都过了数字12都听见凌远的脚步声，没过多久他接到凌远的电话，说是一起在医院附近的餐馆吃饭就好。

　　连菜都没准备的李熏然觉得自己真是太英明了！

　　他来到那个熟悉的馆子，在熟悉的位置找到了他的向导大人，凌远对他挥挥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桌上的菜已经上齐，每一样都是他喜欢的。

　　虎子欢快地跑到凌远身边做好，妥帖地收好自己的尾巴，以免被来往的路人踩到。

　　精神体对普通人来说是没有实体的，被踩几下虎子也不会疼，不过虎子仍然不希望被踩就是了。

　　哨兵的精神体太矫情，通常都是被向导惯出来的。

　　凌远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对李熏然和虎子的态度如出一辙，小孩儿嘛，宠着惯着总不会出错，何况李熏然是个很讲道理的大男孩儿。

　　午餐时间很愉快，李熏然完全没有注意到在高空盘旋的小玉，以及凌远悄悄调试了他的听力和味觉。

　　能力测试的时间在下午两点半，李熏然回家整理着装，凌远则留在医院对病人进行观察，直到李熏然开着车过来接他。

　　李熏然刚走进医院大楼，凌远就出现在他的正前方。

　　没有什么比哨兵向导的心灵感应更准确了。

　　进入“塔”相当麻烦，经过层层审核后，凌远和李熏然的通讯工具也被全数收走，李熏然跟着凌远往前走，越来越觉得今天“塔”的气氛有奇怪。

　　“今天测试跟我有关吗？”李熏然小声问凌远。

　　凌远笑起来：“恭喜你答对了。”

　　他话音刚落，立刻就感知到李熏然的紧张，他用手背碰了一下李熏然的指尖：“最简单的同调测试，我想你会喜欢整个过程的。”

　　有了凌远在安抚他，李熏然感觉好多了，只不过凌远这句话有点奇怪啊。

　　从前的同调测试需要向导和哨兵分开，考官会给哨兵某个物品，让另一侧的向导从大屏幕上指出哨兵得到的东西。测试确实很简单，但也非常枯燥，怎么想都不太招人喜欢。

　　用于测试的场所凌远非常熟悉，当年他就是在这找出失踪的李熏然的位置，如今故地重游，心里感触良多。

　　李熏然靠过来，偷偷握住凌远的左手。

　　薄靳言和简瑶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们俩秀恩爱。

　　在李熏然放开之前，凌远及时反握住对方的手。

　　“近来还好？”凌远问薄靳言。

　　“托福，还算不错。”薄靳言语气十分平淡，他转向简瑶，“要我吻你吗？”

　　这还是简瑶第一次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是向导。

　　薄靳言好像真弄不清她的想法。

　　李熏然与自己的发小微笑着打过招呼，双方心里都十分坦然和愉快。

　　“今天测试要用的新设备，软件部分是由傅子遇完成的，早晨我们已经简单的使用过，很安全，没有任何问题。”简瑶笑着说道，“今后同调测试会更科学，也更有趣。”

　　李熏然转向凌远，神情有些茫然。

　　凌远代替简瑶解释道：“其实原理和以前的同调测试是一样的，只不过不需要分开向导和哨兵，在这个城市范围内的哨兵都会成为我们的‘目标’，我们只要取回他们得到的口令就足够了。”

　　李熏然点点头，他迟疑地说：“像狩猎一样？”

　　“对。”凌远说，“是不是很有趣？”

　　绝大多数哨兵都把自己视为“捕食者”，“狩猎”确实是最容易让他们兴奋起来的行为模式，加上参与测试的都是同僚，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受伤。

　　凌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脑子里居然浮现出了一群小狮子在草原上相互扑咬练习捕猎的可爱画面。

　　李熏然很快意识到凌远走神了，很是关切地看了他一眼。

　　距离测试开始还有几分钟，“塔”中负责本次能力测试的工作人员也与这对哨兵向导打过招呼。

　　凌远坐在椅子上与工作人员交谈的时候，李熏然就站在凌远的左后方。他的腰杆挺得很直，两只手像以前受训时那般背在身后。精神体虎子则端坐在凌远的腿边，表情异常严肃，过了一会儿小玉也出现了，她落在凌远伸出的手臂上，金棕色的羽毛闪现着美丽的光泽。

　　小玉的体型比从前大了不少，工作人员记录下两个精神体的身体数据留作存档，在与电脑内的数据做对比后，他们发现虎子的身长和肩高也有增长。

　　精神体的情况素来与本体挂钩，也就是说，在凌远向导能力恢复的过程中，李熏然的能力也得到了增强，这种现象十分少见，可以说是特例了。

　　他们让凌远和李熏然戴上监控心率血压的手环，以及测试需要的感应装饰，准备好后两个人相视一笑。

　　“要开始了。”凌远对李熏然说。

　　“我很期待。”李熏然回答。

　　在他们身后的大荧幕上清晰显示着塔中他们所在的方位，他们的目标散落在整个城市中，只有当李熏然说出每个人的口令时，那个属于其他哨兵的光点才会亮起。

　　虎子兴奋地站了起来，他望向小玉，期待着对方展翅高飞的时刻。

　　凌远问工作人员：“你们介意看到我和我的哨兵稳固联结吗？”

　　三个工作人员中一个摇头，一个错开视线，唯一的女性干脆捂住了脸。

　　李熏然还没反应过来，凌远就牵起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凌远惋惜地说：“看来我们还是得照顾一下他们的情绪。”

　　李熏然那句“不然你还想做什么”险些蹦出口，不过看凌远了然的神情，他就明白自己说不说早就不重要了。

　　活跃完气氛，小玉双翅一振从窗口飞了出去，虎子很快跟上了她的速度，两只精神体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里。

　　但李熏然和凌远都很清楚，他们的精神体并没有消失。李熏然的视野和虎子的视野开始重叠，哨兵的感知能力通过精神体被充分调动起来。虎子追随着小玉美丽的身影，强大的感知能力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开始捕获它的猎物们。

　　李熏然很快找到了第一个同僚，对方像是正在等着他，还未等对方说出口令，凌远就非常霸道地先行读取了对方的思想。

　　他们俩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了第一个闪烁的光点。

　　李熏然开始思考自己需不需要请这位同僚吃顿饭，算是为自家向导不太温柔的举动道歉。

　　凌远发觉李熏然分心，严厉地“警告”了他。虎子浑身一颤，更加卖力地跑动起来。

　　第二个，第三个，……分散在城市中的二十位哨兵都被小玉和虎子揪了出来。

　　而此时距离测试开始，仅仅过了三分钟。

　　在场的人，包括李熏然都被凌远强大的能力震撼到了，坐在远处的薄靳言支着下巴陷入沉思。

　　“想什么呢？”简瑶小声地问。

　　“你觉得李熏然现在怎么样？”薄靳言反问道。

　　“……怎么样？”简瑶疑惑地望向前方的李熏然，“很好啊。”

　　就是因为李熏然看起来很好，薄靳言才觉得有问题。

　　当年凌远借助他和另外数十位哨兵做媒介寻找李熏然的具体位置，事后他难受了整整一个星期。

　　由此可见，优秀的向导也会区别对待哨兵。

　　人心都是偏的，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凌远就把李熏然划为了自己的所有物，除了李熏然，其他哨兵就仅仅是哨兵。

　　“真是，太偏心了。”薄靳言自言自语道。

　　测试的结果非常好，凌远和他的哨兵交出了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工作人员告诉李熏然，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哨兵能力等级也会相应提高一个层级。

　　好的哨兵需要好的向导，如果向导非常好，哨兵也会变得更加优秀。

　　双赢大概就是如此吧。

　　因为测试结束得太早，工作人员又为他们俩做了个简单的身体检查，让他们在静音室改造的休息室休息片刻。

　　李熏然打心眼里不喜欢静音室，这里勾起了他不太美好的回忆。

　　凌远了然，他对李熏然说：“那我们就在这待一会儿，等等就能回家了。”

　　“好。”李熏然看着凌远，“你会不会有点困？”

　　“本来不觉得，被你一说，还真有点。”凌远笑着说道。

　　于是凌远靠着李熏然的肩膀睡了十五分钟。

　　李熏然的肩膀很重，心情却十分愉快。

　　等凌远恢复精神，他们也得到了离开塔的许可。李熏然拿了手机直接揣进兜里，都没记起来自己在把手机交出去的时候是关机的。

　　车刚开到家楼下，凌远接了个电话，那个病人的情况恶化了。

　　什么都不用说，李熏然先回家，凌远开车返回医院。

　　也不知道晚餐还能不能在一起吃。

　　李熏然拍拍可怜地哼哼着的虎子，领着自己的精神体回家准备晚餐。等他把所有前期工作都做完，这才想起手机，遂摸出来按下开机键。

　　手机响个不停，都快被人打爆了。

　　李熏然不明就里，发现未接记录中的许多号码都非常少见。

　　全是同属哨兵的同事们的私人号码。

　　李熏然挑了其中一个最为熟悉的播回去，接通后对方的粗嗓门像刀子似的插进他的耳朵里。

　　“你小子也太幸福了吧！”至今单身的大龄哨兵说。

　　“啊？”李熏然不懂对方为什么这么说。

　　“下午测试的时候，你的向导拜托我转告你一句话。”大龄哨兵回忆了一下，酸得牙都疼了，“他说他只会喜欢你一个人。”

　　李熏然懵得更厉害了。

　　他捧着手机，缓了半晌才问：“他真的跟你说这个了？”

　　“当然啊，当年我跟你一样都在凌院长那边进行感官微调，我可不会听错。”大龄哨兵说罢又感叹了一句，“凌院长真是好手段。”

　　手机里那一长串的未接电话，意味着凌远绕过他，给每一个“狩猎目标”传递了同样的信息。李熏然很庆幸地想，幸亏政策规定他们这些哨兵不能私下交流过多，否则李熏然可能真的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李熏然拍拍手，把虎子招过来，然后将脸埋在精神体的毛发里。

　　“凌远怎么就这么……霸道啊。”李熏然问虎子。

　　虎子认为自己不应当回答这种蠢问题，因为他只是一只帅气的精神体。

　　李警官害羞了，不过也很高兴就是了。

　　有时候，向导比哨兵更擅长宣誓主权。